在此之前,爸爸在縣委工作,主管政法。他是一個堅定的法輪功信仰者,九九年中國以國家的力量開始鎮壓法輪功,他堅持不放棄信仰,並為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多次上訪,先後四次被捕,在看守所中被打斷了肋骨。
幾天後,警察帶著七歲的我和我八十多歲的爺爺來到看守所,讓我們勸勸他。爺爺說了一句:「看你瘦的」,然後就用他那粗大的手攥起了我爸爸瘦弱的手,再也沒說第二句話。我爺爺沒有勸說我爸爸放棄自己的信仰,最後,我爺爺挺著他筆直的身板離開了看守所,儘管他很難過,很心疼。我爸爸對我爺爺說:「我沒有做錯甚麼,我只是做個好人。」結果,爸爸被送進勞教所,被判三年,開始了他極度痛苦的歲月。
我一連串的災難,也從此開始了。
一個月後,爺爺受不了獨子被判勞教的打擊,心疼而死。根據風俗,老人走後,要由兒子送最後一程,而他的獨子尚在獄中,我是他唯一的孫子。我穿著一身白色孝袍,衣角長長的拖在地上,我捧著一塊青瓦,慢慢往前走,我太矮了,力量也不足,而我必須把那塊青瓦一下摔碎,這樣爺爺才能順利上路,我記得我費力的爬到一張椅子上,把青瓦從頭頂摜下,瓦碎了,身後哭聲一片。
當時媽媽開著一家書店,書店裏有大量的法輪功書籍,一旦被搜走,將會大禍臨頭。一天深夜,我們母子關緊大門,將書藏好,當時,我們汗如雨下,無限惶恐。
警察搜不到書,惱羞成怒,開始無休止的騷擾書店的經營,用各種名目罰款,無奈之下,媽媽只好關掉書店,於是我們失去了的經濟收入,只剩下縣委給的每月二百六十元的生活費。
拿到第一個月的生活費後,媽媽告訴我這筆錢由我來管,必須保證我們可以吃到肉和蛋,剩下的都是我的。我居然做到了,而且每月都可以剩下六、七元甚至十幾元去買玩具。
每天放學後,我會去菜市場撿賣菜人丟棄不要的菜帶回家,切掉腐敗的部份,把稍微新鮮一點的交給母親,這樣就可以省下菜錢去買肉。那些幾乎沒肉的羊骨架很便宜。可問題是賣菜人會問我,你撿菜是回去吃嗎?我感覺很窘迫,於是我回答,我養了兩隻兔子,我是撿菜去餵兔子。然後我真的養了兔子,我的第一個寵物。
媽媽對我說,現在家裏只有你一個男人,我現在得靠你了,所以你必須得堅強。我發現,每當我考試成績好的時候,媽媽會特別開心,我覺得這就是強大的表現。我變成了一個非常好的學生,每科都拿到九十五分以上,八歲時,在雜誌上發表了自己第一篇文章,我記得那個雜誌叫《萌芽》。
八歲這年,家裏發生了件大事──我媽媽要去控告政府。
媽媽在仔細翻閱了大量法律書籍之後,發現爸爸根本是無罪的,他沒有犯中國法律的任何一個條款,於是她帶著我前往法院。當時的法官是媽媽的朋友,他為難的說:「我們知道他沒犯法,可上面有指示,這類的起訴我們是不能受理的,我受理我就會丟工作。在法輪功的問題上是不講法律的。」
媽媽失望的走出法院,又帶著我走進了公安局,找到了公安局長。拿著一大本法律書,一頁一頁的念給公安局長聽,告訴他,修煉法輪功沒有犯法,你們得把罰我們的五千元錢退給我們,你不退給我,我馬上去告你。我媽媽先後到公安局要了二十多次,最後,從公安局把五千元要回來。
以前,爸爸不在身邊,我是從不敢跟其他小朋友爭執的,他們欺負我,我也只是虛張聲勢,告訴他們我爸馬上回來了,你們等著。
從公安局要回罰款以後,我變得勇敢了許多,我的朋友也越來越多。有一天,一個小孩抱走了我的兔子,我去要,他居然不給,而且他的爸爸也不講理。你知道,我是沒有爸爸可找的,於是我找了十幾個小兄弟,都是八、九歲的,我們帶著竹竿,木棒,衝向了他家。他爸爸趕緊關上了房門,我們在門外笑著,叫罵著,用木棍砸他的門,往院子內扔石塊。那天後,我成了孩子王,我不但能保護自己,還能援助別人。
十二歲那年的一個下午,有人告訴我爸爸回來了。我興沖沖的跑回家,看到一個瘦弱的,佝僂著身子,滿頭花白頭髮的人衝我伸出雙臂,我愣住了。
後來,爸爸做了一名律師,繼續為弱勢者維權,他還是堅持著他的信仰,他從來都不說這幾年在監獄裏面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十四歲時的一天,媽媽對我說:「形勢很嚴峻,到處都在抓人。很多人被害死了。你爸爸也差一點被活摘器官,隨時都在危險中,可能明天就會被抓走被殺掉。按國家的政策,你不能參軍,不能考公務員,不能進重要單位,一生受限,沒有前途可言。我要你學英語,到美國去,找到媒體,去告訴他們這裏發生了甚麼,救他們一命。」
那一年,奶奶不堪壓力,服毒自殺了。黑雲壓頂,令人窒息。我愛父母,我愛朋友,我愛我的家鄉,但是,我必須走了,離開這個國家。
幾年後,我為自己辦理了美國的入學申請,然後為自己申請到了簽證。不用中介,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在十八歲生日過後不久來到了美國。二十歲,我成了媒體的一名記者,發表了近百萬字,見到了州長、議長,更重要的是我為萬千弱勢者吶喊,我的聲音被百萬人聽到。
我的力量還不夠,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機會,去學習,充實自己。之後,就會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人活著,不僅僅為了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我還有更多的社會責任。
我的父母仍在那個鐵幕後的國家,那些信仰者時時處於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