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的時候,父親生了重病,醫生們都束手無策,算命的也說父親的病是沒希望了。親友們都知道父親已是沉痾難起,父親自己也知道病勢垂危,就決定在未去世前對我們母子三人和家產作一個處理。
「父親將伯父,姑母,遠近的親友,以及我們的鄰居們都請來齊聚在家中,將他預先準備好的遺囑在大眾面前宣讀一遍。
「遺囑中詳細說明,全部的財產都應由長子繼承。
念完了遺囑之後,父親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的病是沒有好的希望了。我的兒女年紀都小,只有麻煩伯父姑母和親戚朋友們來照料。我雖不是巨富,但也還有一筆相當厚的家財。在我的牧場上,牛、羊、馬三種牲口都有;田地中主要的就是這一塊俄馬三角田,其他的小田多得不勝枚舉;樓下的馬廄裏,有牛,有羊,有驢子;樓上有家具,有金銀做的古玩;有珠寶,還有松耳石;有絲綢的衣服,還有五穀雜糧的倉庫。總之,我的產業很是充裕,無須仰仗他人。在我死後,應以我財產一部份來安置我的後事。其餘的全部財產,要請各位在場的人,特別是伯父姑母,幫助白莊嚴母他們母子三人照料一下。等到聞喜成人,娶妻的時候,就請把訂妥了的結賽姑娘迎娶過來。結婚的費用應該和我們的身份相稱。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財產是應該由聞喜承管。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請伯父姑母加意照拂,請各位關心,不要使他們母子三人受苦;我死了以後,也是要從棺材縫裏來看他們的!」
「說完之後,他就撇下我們去了。
「我們把父親埋葬以後,大家商量,都一致決定,所有財產完全歸母親掌管;可是伯父和姑母都堅決的對母親說:「你雖是至親,但是我們比你還親些,我們決不願你們母子吃苦,所以要依遺囑全部財產由我們來管!」我的舅舅和結賽的父親雖然說了許多應該由母親掌管的理由,但是他們斷然不聽。於是男孩子的財產就歸伯父管,女孩子的財產就歸姑母管,其他的財產,伯父姑母一人分了一半。
「他們又對我們母子三人說:「從現在起,我們要好好的照料你們!」這句話說完了以後,我們母子三人的財產,就全部瓦解了。」
「於是,在酷暑的時候,伯父要我們耕田;嚴冬的時候,姑母要我們織羊毛;吃的是狗吃的東西;作的是牛馬的事;穿的衣服襤褸不堪;繫的腰帶是用草繩子一根一根接起來的。從早到晚,一點空閒都沒有;過度的工作使手腳都破裂了,血液從皮膚的裂口淌出來……。衣服穿不暖;食物吃不飽;皮膚的顏色都轉成了灰白,人也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層皮。我記得從前我的頭髮辮子上有黃金和松耳石的鏈圈,後來松耳石等裝飾品漸漸沒有了,只剩下了一條灰黑色的繩子。最後滿頭都是蝨子,蝨子蛋在亂蓬蓬的頭髮叢裏長了窩!看見我們母子的人,都痛罵伯父姑母的刻薄。伯父姑母臉皮厚得像牛皮一樣,全無羞恥之心,更不把這些諷刺掛在心上。所以我的母親就叫姑母作折母道登(鬼母老虎),不叫瓊察巴正了。鬼母老虎這名字後來流行在村人的口中。那個時候,村人都紛紛的說:
「搶了別人的產業,還要把原來的主人當做看門狗,天下真有這種不平的事啊!」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無論有錢無錢的人,都跑到我們家來諂媚交往。現在伯父和姑母有錢了,生活得像王侯一樣,他們這些人都到伯父姑母那兒去了。甚至還有許多人批評我的母親說:「常言說,上好之毛料,細毛始能做;丈夫有錢時,其妻方靈巧。這句話真說得不錯!你看!起先白莊嚴母的丈夫在世的時候,她真是一個慷慨好施的女人,現在她沒有了依靠,就變得這樣的窮酸。」
「西藏有句俗語說:「人倒一次霉,十方傳是非。」我們的境況不好,運數坎坷,人們對我們的同情,不但不增加,卻相反地越來越淡薄,閒話和嘲笑也越來越多了。
「為了憐憫我的不幸,有時,結賽的父母送給我一點衣裳和鞋子穿,還很親熱的安慰我說:「聞喜!你要知道,世界上的財產不是長住不變的,世間的財物都像朝露一般的無常,你不要悲傷你沒有錢,你的祖父起先不也是個窮光蛋嗎?將來你也可以掙錢發財的!」
「我心裏十分感激他們。
「我的母親有一塊賠嫁的田,叫做鐵波錢瓊,這個田的名字雖然不大好聽,倒是一塊很好的耕地,收穫很不錯。這塊田由我的大舅舅耕種,每年把收的穀子存下來生利,多年來本利積聚了不少。艱苦的歲月一天一天的過去。到了我十五歲那一年,母親就將那塊地賣去一半,加上穀子生的利息,就用這筆錢買了許多的肉,許多的青稞作糌巴,許多的黑麥子作酒。母親這番舉動,很使村中的人詫異,於是大家都私自揣測:「恐怕是白莊嚴母要正式請客討回家產了吧!」母親和舅舅把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就在自己的家中,四柱八梁的大客廳裏,把從各處借來的墊子,一排排的在客廳裏鋪起來;請伯父姑母作主客,招待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特別是那些在父親臨終囑咐時曾經到場的人,都請了來。母親將最好的肉和菜放在伯父姑母的座前,所有其他客人的面前都滿陳著豐富的食物,每人面前一大碗酒,那真是一個盛大的宴會!
「「各位:今天我備了一點薄酒菲菜請各位來,只是表示我的一點小意思。」客人們坐定了下來,母親就從大眾中站起來鄭重的說:
「「今天雖然是我小孩子的生日,其實也不過是個名義,我想向大家說幾句話:先夫密勒蔣採去世留遺囑的時候,各位老人家們和伯父姑母都在座,都知道得很清楚,現在我想請在座的各位再聽一遍這個遺囑。」
「於是舅舅站起來,當眾把父親的遺囑大聲地讀了一遍,所有的客人都不發一語。
「母親緊接著又說:
「「現在聞喜已成人,到了娶親的年紀了,遵照他父親密勒蔣採的遺囑,現在該用合我們身份的禮,將結賽姑娘迎娶過來;聞喜也應依囑承管我們的家產。至於剛才讀過的遺囑,各位當初在密勒蔣採危殆時都是親見耳聆的,不必我再重複。今天就請伯父和姑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交還給我們。這麼多年來,承伯父姑母及各位親友們的照顧,我們衷心十分感謝!」
「「嚇!你們還有財產!」伯父姑母一致同聲的大喝:「你們的財產在那裏?」
「平常,伯父和姑母無論甚麼事意見總是不一致的,但是,在吞吃別人財物的時候,卻聯合起來了。他們一致地說:
「「嚇!你們還有財產?你們的財產在那裏?密勒蔣採年輕的時候,借了我們很多的田地,金子,松耳石,馬,牛,和羊!他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當然應該還給我們。你們的財產就是連一星星的金子,一把的麥子,一兩的酥油,一件破衣裳,一條老牲口,都沒看見!哼!現在還要來說這種夢話!你們這個遺囑是誰替你們寫的啊?我們把你們母子養活到如今都已經很夠了!俗語說得好,恩將仇報的就是你們這些東西!」
「說著氣吼吼的,牙齒咬得嘎嘎地直響,從座位上一下就跳了起來,把腳用力地向地上一蹬,大聲地叫道:
「「餵!你們懂了沒有?這個房子是我們的,你們趕快滾出去!」
「一面說一面就拿馬鞭子來打我的母親,用衣袖子來摔我和妹妹琵達。母親痛絕在地,大聲的哭叫:
「「密勒蔣採啊!你看見我們母子三人沒有?你說你會從棺材縫裏爬出來看的,現在你看見了沒有哇?」
「我跟妹妹與母親扭在一處,三人哭得死去活來。大舅舅看見伯父有很多人助威,所以也只得斂聲藏怒。有一些客人們說:「唉!他們母子真可憐啊!」並且為我們的不幸傷心地流下淚來,可是也只能悄消地嘆息而已。
「伯父和姑母的惡氣還未發洩乾淨,索性老羞成怒,惡狠狠地朝我們母子三人狂狺咒罵:
「「哼!你們要我們還財產嗎?不錯,財產是你們的,就是不願還你們,你們有甚麼方法取回去?我們高興用來喝酒請客,也不幹你們的事!」伯父和姑母粗野鄙夷地譏笑著我們:「有本事就多找些人來打一仗,把產業搶回去!沒本事找人的話嗎,那就去念咒好了!」說完了,就帶著他的朋友們掉頭不顧的走了。
「極度的悲傷使可憐的母親啜泣不止。四柱八梁的大廳中,淒涼地剩下了我們母子三人和一些同情我們的親友,結賽姑娘和他的父兄好心地勸慰我們;大家願意送一些東西來救濟我們的貧窮。舅舅則主張叫我去學習一種手藝,母親和妹妹可以幫助他種田;他更堅決地要我們做一點事情出來給伯父姑母們看-密勒蔣採的家人並不是懦弱無能,輕易可侮的。
「母親抑止住了無限的哀痛,拭乾了眼淚,悲憤堅決地說道:
「「我既然無力取回自己的財產,絕不能靠他人的施給來養活自己的兒子,現在就算伯父和姑母會交還給我們一部份財產,我也決不會要;但聞喜是無論如何,定要學一種手藝的。我們母女兩個人,在未報答伯父姑母的厚賜以前,便是為人家當丫頭當佣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要做給他們看!」
「母親又對舅舅說:
「「我們願意替你種田!」
「大家見母親的意志堅決,沒有甚麼其他的話可說,就依著母親的意思辦了。
「在寧察的無上廣地方,有一位專修八龍法的紅教喇嘛(紅教喇嘛-紅教為西藏最早期的佛教,藏文寧瑪巴原應譯作舊教,喇嘛都穿紅服,所以俗稱紅教),很受當地村民信仰,法事很是忙碌。母親叫我去依止這位紅教喇嘛學習。臨行離家的時候,還有兩三個親戚來送我。在這一段時期內,結賽的父母常常叫結賽送些吃的東西,燒的柴和油等到我讀書的地方來。當母親和妹妹找不著工作的時候,舅舅也供給我們一點食物;他為了不使母親去討飯,到處想法子替母親找點工作。在他能力所及之內,對我們母子三人盡了最大的力量。妹妹有時替人跑跑腿,打打鼓,有時替人打掃廠房做點雜工,想盡方法求衣食。但是吃得還是很苦,穿得還是襤褸不堪,除了悲哀之外,毫無快樂。」
密勒日巴尊者說到這裏的時候,聽法的人都感傷流淚,生起厭世之心;滿座聽法的弟子都靜靜地沉回在唏噓哀泣的聲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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