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儒釋道三家思想為主體的傳統文化鑄就了中國曆代文人的文化品格。道家講「見素抱樸」、「復歸於樸」,主張返歸自然,以保持純真的天性,追求一種物我相融的心態,如莊子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佛家講明心見性、物我同一、慈悲心懷包容一切等;儒家的「中和」注重山水對人格修養的潛移默化作用,深受其影響的各類文化人,在遠山近水裏抒寫個體的人格精神,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
天地萬物都具有自然之美,這種天然的美才是真美。人們可以從詩人心境博大的詩詞語句諸如「山長水闊」、「飛瀑林泉」、「碧空野煙」、「雲霞縹緲」中,體會其回歸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心境。這就是人與山水自然的一種心心相印,滌淨著人們的心塵。
(一)「此中有真意」的煙霞之境
晉代陶淵明在《桃花源詩並記》中把桃花源作為仙界,又稱世外仙源,詩中寫道:「怡然有餘樂,於何榮智慧!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那是一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純然古風」的理想境界。他「性本愛丘山」,不趨炎附勢,不為五斗米折腰,在《飲酒》其五中寫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詩人的「心遠地偏」,表明自己雖身在世間,心卻超脫世俗之外。而「此中真意」呢,則只可意會,難以言傳。但是那幅採菊東籬、悠然見南山、日夕鳥歸的山林景致不正揭示著萬物各得其所、委運任化的哲理嗎?南山的永恆、飛鳥的自由,生命順應天道,詩人之心境和山水契合交融達到了化境,高蹈出塵,傳達了一種「復得返自然」的召喚,其詩作意義不僅在於他對自然景物的描寫,更重要的是以自己的人格及風格,表現了一種詩言志、文以載道的文化模式。
南北朝時山水詩人謝靈運的詩被譽為「初發芙蓉」,以形容其風格清新自然。他棲心於五湖煙水雲霞,陶醉於林壑之美,把山水當作領略玄理、玄趣的媒介,詩作中常出現感悟佛道之語,往往以理入景、化理於景,以求達到與天地並生、與萬物為一的境地。他在《過白岸亭》中寫道:「拂衣遵沙垣,緩步入蓬屋。近澗涓密石,遠山映疏木。……榮悴迭去來,窮通成休戚。未若長疏散,萬事恆抱樸。」從澗水漱石、疏林映山的山水景色,引出窮通委運、抱樸含真的嚮往,使生動的山水描寫表現出一種哲理內涵。他在《登江中孤嶼》中寫道:「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表靈物莫賞,蘊真誰為傳。」通過描寫乘舟登嶼所見美景,揭示出其中蘊涵的真意,引出對神仙世界的嚮往,勉勵世人要超脫名利,不為物慾所累,修道向道。謝靈運常遊山攀岩,他的「謝公屐」上山下山如履平地,讓幾百年後的李白也欽羨不已,寫下了「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夢遊天姥吟留別》)
李白博覽道家、諸子百家之書,遊遍名山大川,求仙訪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他的山水詩的最為獨到之處,也就是他在《山中問答》中所說的「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他的「笑而不答」,體現了一種「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他的山水,其實就是「別有天地非人間」的山水;他的桃花源,就是從碧山通往理想中的神仙世界。他在《尋雍尊師隱居》中寫道:「群峭碧摩天,逍遙不計年。撥雲見古道,倚樹聽流泉。花暖青牛臥,松高白鶴眠。語來江色暮,獨自下寒煙。」這首尋仙訪道詩首先點明雍尊師所居之處高遠非凡,處林泉伴日月,自在逍遙,然後寫林壑幽深,尋訪不易。再使用道家典故,以「青牛臥」、「白鶴眠」頌揚雍尊師道行高深,最後寫詩人在暮色蒼茫,寒煙四合中獨上歸程,滿是雲霧的山林,是那樣的幽靜,在雲霧中行走,是那樣的閒逸,對雍尊師的仰慕之意,盡在難以言喻之中。
宋代著名道士陳摶曾隱居在武當山九石岩修道。華陰縣令王逵知其為高士,親自到武當山拜訪,遇到陳摶後問他:「先生居住在甚麼地方?」陳摶笑著吟道:「蓬山高處是吾宮,出即凌空跨曉風,台榭不將金鎖閉,來時自有白雲封。」白雲繚繞的道人之居,使人感到一種入仙入境的感覺,白雲之仙家意象,象徵著淡泊無爭的隱逸精神。
清代錢竹初寫道:「海上秋風江上莼,塵顏久已悵迷津」、「勞生那復計年華,歸識吾生本有涯……他日並登皇甫《傳》,始知真契在煙霞」。寫出塵世中的人們早已渴望指點迷津,紛擾的人間世事,只如過眼煙雲,轉瞬即逝,返本歸真才是做人的真諦,及時修煉,無限美妙在煙霞的深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