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網2000年11月3日】 原載新生網-- 人類從來只會以人的方式來理解這個世界。自古以來,世界或多或少被看成泛靈論的,是一個或多或少活著的有機體。其活著的標誌就是,每一部份的運動、變化都是有目的的。重物為甚麼下落,因為它想回到自己的天然位置上去,就像漂泊的人想回到家鄉。中國古語「樹高千丈,落葉歸根」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再有,植物為甚麼會向上生長,它的種子裏已經包含了這個目的因為長成一顆大樹是一粒種子的內在目的。 近代科學實現的一個革命性的變化是,徹底破除了目的論的解釋方式,代之以數學化的定量描述。這一革命性的變化首先表現在物理科學領域,物體的運動不再有任何目的,因為運動並保持這種(均勻直線)運動是任何物體的常態,除非有別的物體的干擾,這種常態不會被改變。因此,重物下落並非它「自己」願意如此,而是受到了另一個物體(地球)的影響造成的。 儘管近代物理科學非常乾淨徹底地拋棄了目的論,但生命科學領域中,目的論的幽靈從沒有消失過。生命現象的那種自主性、自組織性、自協調性,一句話,內在性,與無機世界的那種純粹的外在性,確實有著鮮明的不同。特別是,生物界由低級向高級的進步和演化,仿佛有著一種內在的先定的目的性。宇宙的演化仿佛就是為了最終產生出它最美的花朵--人類。 達爾文的進化論為在生命科學領域徹底消除目的論,提供了一個基本的工作框架。與從前的進化論不同的是,達爾文的進化論認為進化的機制是自然選擇。何謂自然選擇?一切生物,個體也好,物種也好,只要活著都面臨生存壓力,都處在生存競爭之中,自然選擇的意思就是,適應環境者生,不適應環境者滅。由於並不存在一個絕對的適應標準,所以進化是沒有方向的,進化是無止境的。自然選擇的進化論,承認一切現存的都是合理的,因為若不然的話,它們就早已在自然選擇中被淘汰掉了。它現在還沒有被淘汰掉,說明它相比那些已被淘汰的具有更好的適應性。 達爾文的進化論100多年後,又在新的科學水平上出了更新的版本,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就是一個饒有興味、頗富挑戰性的新版本。他提出進化的單元可能既不是物種,也不是群體,甚至也不是個體,而是基因,因為作為選擇單元,不僅要求長壽,而且必須能夠精確地複製自己。在他的基因中心論中,生命的個體反而成了基因主宰著的生存機器。 基因是如何面對生存競爭的呢?作者在書中舉出了大量的動物行為,生動地描述了基因如何通過博弈,不斷建立更為完善的生存策略。博弈的前提是所有的競爭者都只為自己的利益考慮。所謂自私,不過就是爭取自身的生存。為了自身的生存的策略是多種多樣的,並不只是把對手吃掉一種。道金斯非常內行的介紹了多種生存策略,是20世紀50年代以來發展起來的社會生物學的一個通俗講座。比如,「如果你比對手小,就逃走;如果你比對手大,就進攻」。恃強凌弱,逢善者欺,逢惡者怕。這就是我們人類非常熟悉的一種生存策略,誰膽敢打破這一切,必定頭破血流。再比如談到說謊在生存策略中的位置時,道金斯告訴我們,一開始說謊者處於有利位置,於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是它們的數目增加,等到說謊者的數目佔了絕大多數,能夠迫使說謊者攤牌的個體又變得有利,說謊者數目開始減少,最後,進化上的穩定策略是,面部表情不動聲色。 儘管道金斯一開始就聲明,他並不提倡以進化論為基礎的道德觀,但他所生動展現的生命世界的這幅自私和冷酷的景象還是叫人非常絕望。如果我們命中註定是自私的,我們的非進化論的道德觀念何以可能?這是道金斯已經意識到但並未展開的問題。我想起另一位著名的物理學家溫伯格在他的《最終三分鐘》裏結尾的那段著名的感嘆,這位諾貝爾獎得主在回顧了整個宇宙的行程之後,對著飛機下面綿延的群山和美麗的感性世界,一種難以抑制的荒謬感油然而生:難道我們眼前的這個世界竟然只是某種偶然的漲落的產物? 聽完道金斯講述基因的故事,人類應該感到絕望。進化是偶然的、無目的的,基因是冷酷和自私的。它們聰明絕頂,經過幾十億年的進化,它們都已經成精了。從這裏我們確實可以學會不少求生存的本領,但同時我們也會陷入這樣一個境地:我們不知道我們為甚麼要生存。生存是偶然的,也是荒謬的。生命的意義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在人性的世界裏那麼崇高和輝煌的捨生取義、視死如歸,在一個所謂的客觀世界裏完全是不合情理的。近代科學製造的這種人與世界的分裂,在今天由於更加精緻化、合理化,而顯得更難彌合。 (吳國盛11/2/0010:14) (2000年11月3日轉載) |